最早记载杨贵妃嗜好荔枝的书籍有《唐国史补》,作者李肇生活在唐宪宗元和年间(806 – 820)。书中写道:“杨贵妃生于蜀,好食荔枝。南海所生,尤胜蜀者,故每岁飞驰以进。” 后来,官方所修的《新唐书·后妃传》正式记载:杨贵妃受宠幸的时候,“四方争为怪珍入贡,动骇耳目。于是岭南节度使张九章、广陵长史王翼以所献最,进九章银青阶,擢翼户部侍郎,天下风靡。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转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 杨贵妃吃荔枝上瘾,而且一定要是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货她才喜欢。于是岭南节度使张九章就派专人飞马日夜兼程几千里路,把南国的荔枝送到京城,鲜味一点儿都没变,以此拍马屁行为被皇上授予银印青绶的勋位,百官于是争相仿效。唐朝诗人杜牧据此作绝句《过华清宫》三首,其一云:“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诗人在这首咏史绝句中,借杨贵妃嗜荔枝的典故,用一个长镜头,两个蒙太奇拼接,讥刺唐玄宗的荒唐淫逸和杨玉环的恃宠骄奢。从长安遥望骊山,郁郁葱葱、锦绣如画。华清宫依山而筑,蜿蜒其间,宫殿的重重朱漆大门一道接一道地依次打开。一边是驿使在一缕红尘中风驰电掣般穿越道道宫门,一边是贵妃脸上嫣然绽开的笑容。最后,诗人故意压低嗓门,以透露国家机密的口吻抖出了包袱:让人心惊的奔马和贵妃脸上的笑容之间构成因果关系的,原来是号称“绛纱囊里水晶丸”的荔枝!如此纵容自己宠妃的君王,焉能不酿成“安史之乱”这样的大祸?晚唐文人袁郊曾经编撰传奇小说集《甘绎谣》,其中有一篇名《许云封》,文中提到:“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六月日,时骊山驻跸,是贵妃诞辰,上命小部音声乐长生殿,乃奏新曲,未有名,会南海进荔枝,因以曲名《荔枝香》。左右欢呼,声动山谷”。虽说这则逸闻为杨贵妃与荔枝的关系加上了罗曼蒂克的光环:荔枝不仅满足口腹之欲,还与欣赏优美的音乐相联系,上升为精神享受,然而,荔枝终究是贵妃侈靡、君王好色宠爱姬的象征。宋代文人欧阳修(1007 – 1072)所撰《浪淘沙》云:“五岭麦秋残,荔子初丹。绛纱囊里水晶丸。可惜天教生处远,不近长安。往事忆开元,妃子偏怜。一从魂散马嵬关,只有红尘无驿使,满眼骊山。”直接将荔枝所代表的唐玄宗对爱妃的娇惯与杨贵妃被赐自尽马嵬坡的悲剧下场连在一起。 比起杜牧和欧阳修,苏东坡在其《荔枝叹》中对贵妃嗜荔的抨击要触目惊心得多:“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龙眼来。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苏东坡在诗中描绘了运输新鲜荔枝过程中草菅人命的惨烈景象:在飞马途中死伤的驿使成堆成垛,他们的鲜血千年不干,以此反衬君王贵妃行事荒唐无道。诗人对无辜死难者表示同情,希望上天能够悯恤黎民,不要生出像荔枝这样的美味珍品,给黎民百姓带来痛苦:“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 诗评家在评论这些诗作的时候也不忘点明其政治思想意义。例如《诗林广记》引《叠山诗话》之评论云:“明皇致远物以悦妇人,穷人之力,绝人之命,有所不顾。如之何不亡?” 清初人宋顾乐《唐人万首绝句选评》中亦指出杜牧诗“末二句谓红尘劳攘,专奉内宠,感慨殊深”。